二月王國

她是一位約莫四十出頭的出租車女司機，操著重慶本地口音，半長黑髮紥成馬尾，臉上未施脂粉卻透出自然的紅潤，而且總是掛著笑容，不時抓起無線電聊上兩句。正要轉上渝澳大橋時，對講機那頭的女士突然興起唱起歌兒來了，惹得我們倆開懷大笑。

過了大橋到江北，進入新開發區，走在水泥峽谷中間的八線大道，她問我，「你是第一次來重慶啊？」我答是。「很多人都說來重慶很好發展啊，你覺得呢？」我說重慶真的發展很快，不過「你的生活是不是也更好了呢？」

這個問題終於使她稍稍皺了一下眉頭，「我們開出租車的，壓力是越來越大了。」原因顯而易見，隨著市區工商業快速發展，房租、生活費用水漲船高，像出租車這種技術含量不高的行業，工資並不會跟著起飛。「二年前，開出租車還覺得沒什麼壓力，但是現在…壓力很大。」所以，雖然經濟發展很快，老百姓的生活不見得跟著變好，甚至可能更難過。「對啊。」她同意地點頭。

我們正經過一幢有著金色圓頂、穩重莊嚴中顯得富麗堂皇的公共建築，我伸頭仔細一看，正是重慶直轄市的「高級人民法院」。

重慶水泥廠，五年前破產。重慶發展這麼快，一路上都在蓋高樓，水泥廠怎麼會倒閉呢？原因是為了配合市區發展，水泥廠奉令遷建郊區，所購置的進口生產機具，其實是外國工廠淘汰的二手貨，不但經常故障維修，而且產量根本無法達到目標，導致連年賠損，終至倒閉，被外資收購。「肯定是有人搞鬼，但是沒有人負責。」

以前在廠裡開車的她，在水泥廠出售後，被迫加入下崗大軍。工廠倒了，分配的住房也被收回了，過去正因為有單位分配的房子，從沒考慮自己購屋，這下子變成無殼蝸牛，後悔莫及。「沒有房子，生活過得很不安穩。」直到二年前，她才憑著駕駛技術，找到出租車司機的工作，現在每個月掙二千塊錢，勉強供得起在江北租的房子和一個上小學的孩子。

「我很想要兩個小孩，兩個小孩有伴，比較好。」可是開車的薪水養不起。小學的學費並不高，但課外學習和學校各種雜費很多。她給小孩補習英文，但暫時不學電腦，「孩子還小，學電腦對眼睛不好。」我問她一年學費大概多少？她盤算了一會兒，還是算不清楚。

「有錢的人大都生兩個，我們沒有錢，只能生一個。」生兩個不是違反計畫生育嗎？我問。「唉呀，反正他們交一點罰款就行了，象徵性的。」無奈、卻還是笑著，她這麼說。